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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東方/組長組】吉吊離鄉(xiāng)記

2023-09-08 23:45:30來源:嗶哩嗶哩

吉吊打算離開鎮(zhèn)子,因為上周她父親去世了,她說,她忍受不了瘋瘋叨叨的母親,要逃到外面去。

“借給我錢,我要去買火車票?!彼龑υ绻砗枉吟颜f。

第二天,兩個朋友把錢帶來,紅色的綠色的黃色的紙票分排在課桌上,像俄羅斯方塊一樣。吊對疊好,放進自己粉紅色的錢包里。

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
“你打算何時走?”早鬼倒坐著,下巴擱在椅子背上,用食指彈了彈吉吊的束成祥云結(jié)頭飾,發(fā)間垂下的紅繩。

九月初,蟬還趴在窗外的白楊樹上鳴叫,翠玉似的葉篩落午光,照在教室角落,照在依墻的書架上。微微有風過來,金色的魚兒在書脊上顫動。

“明天。”吉吊一臉默然,用手背把早鬼的手扳向一邊。

“后天吧?!痹绻硇χf,“讓我和饕餮有機會送你一程?!?/p>

“這樣多一天時間,我不知道要干什么?!?/p>

“那我們就帶你出去玩一天?!痹绻碚f,“我們可去看電影,再去漢堡店里吃一回四人套餐——明天正好做活動呢,四十塊錢兩桶炸雞塊?!?/p>

“那我還不如在火車上看書呢?!奔跤檬种盖昧饲米烂妫闹讣啄サ煤芗?,涂著粉色的指甲油,碰撞的聲音清脆。說罷,她把手邊的書攤開,從首頁到末頁,再從未頁到首頁,讓書自由地流動,因為她喜歡聽這嘩啦啦的聲音。

“唉,別這樣嘛?!痹绻碚f,“突然就這么走,我們舍不得?!?/p>

“算是看在借你錢買票的份上吧?!摈吟颜f。

“你在看什么書?!痹绻砥^頭,伸指把封面輕輕抬起,她黑發(fā)瀑布似地落下,“卡波特,《冷血》,哼——就跟你人一樣?!?/p>

早鬼的頭發(fā)有股薄荷葉的香氣。

吉吊斜過眼,看著趴在自己桌上的早鬼,早鬼也把目光挪到吉吊身上,兩人就這樣對視了一陣,早鬼冷不丁地咧嘴怪笑,吉吊被激了一下,也沒禁不住地笑出來。

為了掩住尷尬,吉吊又把書本翻過來,看著左上角的數(shù)字從002逐個摞疊到300,書頁邊沿從指尖溜走,摩梭的感覺如時之沙礫。

窗外的云朵,是大雨后又迎烈日常會見的那種,巍峨如山,又蘊著翻騰的姿態(tài),讓人很不禁去幻想摘下它們,放在手中把玩。

“那好吧,我買晚上的票。”

“明天晚上的票?”

“后天晚上,明天公司要開會,我事情不一定能處理完。”

“那好吧,那就晚安嘍?!?/p>

“就這樣掛了,這樣安分,你真的是早鬼?我還以為隔了這樣久沒說過話,你又要啰里吧嗦有的沒的跟我扯一大通呢,我連咖啡都泡好了,你聽?!奔跄蒙鬃忧昧饲锰沾杀?/p>

上午九點,吉吊依照約定來到公園里。

小孩手里端著粉色的冰淇淋,和伙伴嬉鬧著跑過去,為了躲避迎面跑來的金毛犬,差點撞在吉吊身上?;▔锊刂鴤窝b成石頭的音響,播放著新世紀鋼琴曲。九月初,沒什么像樣的花開,道旁欒樹枝梢結(jié)滿黃花,米粒般大小的,星星大小的,把石板路鋪滿,在輕盈的空中閃爍。

早鬼穿著黑色皮夾克,饕餮穿著淡藍色的T恤,頭上別著一只藍色蝴蝶結(jié),兩人身邊各停著一輛自行車。

“吉吊,終于來了呀?!摈吟殉蛘泻簟?/p>

早鬼腦袋仰天著,透過天光看手里捏著的一柄枯葉,聽到這聲才一蹬腿站起來。

“你們還騎車啊。”

那對追逐的小孩,繞到破路下面去,繞進人造溪水旁的細葉芒叢間,似乎有人摔了,傳出嗚嗚的哭聲。

“方便嘛?!?/p>

“那你載我,我沒騎過來?!?/p>

“好累的?!?/p>

“方便嘛?!奔跣χf。

“喝汽水嗎。”饕餮把身邊擺著的兩瓶汽水遞出來,“剩下檸檬和葡萄味兒的,早鬼買的,她的那瓶已經(jīng)被她喝完了?!?/p>

“我要檸檬,謝謝?!?/p>

“所以,去干什么?”早鬼伸了個懶腰,用手把嘴捂著打哈欠,“呀,昨晚為了不把作業(yè)剩下,熬到凌晨兩點,現(xiàn)在可困死我了。”

“看電影,不是你說的嗎?!?/p>

“你頭上沾東西了。”早鬼想伸手去摘。

“別碰我?!奔趿晳T地歪歪頭躲開,金色的、米粒似地欒樹花,蜷曲的花瓣像是小鉤子,從吉吊金色的發(fā)上落下去,她見到,又用力搖搖頭,再自己用手把頭發(fā)理順。

“好了,也不晚了,那就上車出發(fā)吧!”早鬼這時候已經(jīng)騎在自行車上,腿往地面上一蹬,車身便轉(zhuǎn)了個大彎。

吉吊走到她身后,用手捋住褶裙的裙擺坐上后座,雙腳放在一側(cè)的踏板上。

“坐穩(wěn)沒有?”

“穩(wěn)著的?!?/p>

周身的色彩開始流淌,掠過金黃色的地毯,掠過奶茶店和百貨超市,地磚路坑坑洼洼的,吉吊伸手抓住早鬼得救肩膀,又不敢太用力,怕長指甲把她刺痛了。饕餮跟在她們后面,沖吉吊做了個鬼臉。

“吉吊,感覺你又輕了些啊。”

“對于現(xiàn)在的你說,這不是好事嗎。”

看著那家伙在前面賣力的樣子,吉吊想起來和早鬼認識還沒兩個月時,依舊是她們?nèi)讼嗉s出來吃飯,那天早鬼也蹬著這輛破舊的自行車出來,被兩人笑話個不停,她還漲紅了臉辯解說,這自行車是她父親的,小學時候她每天坐著上學,路上能聽她父親講一個個遨游天空的童話小故事,所以對她來說有特殊意義……都是初中學生才有勇氣說出的幼稚話,那樣子一如在眼前。之后班上的同學也笑話過她,她就請所有人來一場自行車比賽,然后毫無懸念地拿了第一。

還有校運會的長跑和田徑比賽,早鬼也總是女子組的第一,據(jù)說她還去市里參加什么比賽,所以每晚都要訓練。晚自習下課后,吉吊會去小賣部買一瓶冷的礦泉水,然后去操場,在南邊的觀眾席上坐下,坐在早鬼那黑色的旅行用似的書包旁邊,等那個家伙訓練完,滿頭大汗地跑過來。操場上的探照燈非常亮,像是給夜空蒙上一層硫酸紙,抬頭看不見星星。塑膠草坪上偶爾還會有人圍聚起來閑聊,或是玩捉鬼的游戲。高年級那個叫神子的,有時也會出現(xiàn)在塑膠跑道上,和早鬼站在白色的起跑線上……

“下坡咯?!奔鹾龅馗惺艿斤L和速度,沒留神地靠在早鬼背上。坡道轉(zhuǎn)個彎,外側(cè)是一片平坦的田地,西面蔚藍的天。

“太陽落山時能這樣來一回就好了?!彼南搿?/p>

籃球、足球,跳躍著奔向陽光下去了,還有一片唏噓。

鐵柵欄上趴著地錦和牽?;?,花苞是閉著的,她沒注意到它們,在吉吊身邊蹲下,把其中一枚踩在腳下。血從她胳膊上流下來,深紅色的,一滴又一滴,她腳邊是被雨水打碎后黏附在水泥地上的報紙,上面的墨字記錄著五年前的一次抗洪搶險行動。

吉吊的心還在劇烈跳著,她沒弄清楚方才那幫盛氣凌人的家伙為什么跑了,她也不認識這個受了傷坐在她身旁的大個子,聽不懂她不斷重復的三個音節(jié)。吉吊把手伸進上衣口袋,想找張紙巾給她擦血。她忽然覺得指尖很疼,抽出來看,發(fā)現(xiàn)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碎了。

牽?;ǎ仙?,被踩碎了。

大個子大聲問吉吊,她為什么會在這里,還問她問什么不去班上收作業(yè)。

“收作業(yè)?”

“數(shù)學啊,早上我們不是商量好的,給我借鑒借鑒嘛?!?/p>

“哦,這樣啊,你認錯人了?!?/p>

“?。渴菃??你,金色頭發(fā)的……那真是對不起?!蹦羌一镢蹲×?,她尷尬地撓撓頭說,“這才開學不久,我記不住,我說難怪那家伙今天怎么打扮得這么用心,啊哈哈哈。”

“不過也沒關系的,權(quán)當是交個朋友吧,你叫什么?”她說。

“我叫吉吊,二年級的?!?/p>

“我叫早鬼,我竟然還比你小?!痹绻碚f,“她們?yōu)槭裁醋鲞@種欺負人的事?”

“因為我喜歡罵人吧,而且長的太漂亮,她們接受不了。沒什么關系,我是要進高等學府、接受高等教育、最終把她們都遠遠甩在后面,去過上流生活的人,不跟這幫為點屁事叫叫嚷嚷的臭蛤蟆一般見識?!奔鯎u搖頭,她抓住鐵柵欄站起來,不住地拍剛剛被她們踩臟的裙子,一角已經(jīng)劃裂開,像是水上浮動的葉脈。

自行車劃過花店,劃過攝影館,劃過家居店,樓頂上一群鴿子被驚了,隨她們行了一程。

“早鬼,加油騎啊,早鬼?!?/p>

“早鬼,再快點兒啊,早鬼?!?/p>

“急什么急,又沒人追咱?!?/p>

“哈哈哈哈,你要比風還快,比光還快!”吉吊想到件事情,忽然笑起來。

“那樣快做什么?”

“去見你的神子哥哥呀。”

“你就別拿我開這個玩笑啦。”

“哈哈哈哈。”吉吊忍不住地笑,抬起手一拋,喝光的飲料瓶落進路旁垃圾桶里。

“血止住了嗎?”

“不流了,你看?!痹绻碇噶酥杆凵系难瑁讣滋粝赂珊缘暮圹E。她挪挪身,才看見腳下被烙上鞋印的牽?;ā?/p>

操場上嬉鬧的聲漸小了。

“要上課了吧?!?/p>

“那我們就走吧。”早鬼說,“吉……是叫吉吊的是吧,這樣,以后她們要是再敢欺負你,就跑來找我吧?!?/p>

“沒必要?!?/p>

“為什么?”

“越反抗她們約會來勁頭的,你知道吧。還有,她們也會把你孤立開的,到時候都要給你使絆子,瞟白眼?!?/p>

“她們都不敢惹我的,男生也要怕我?!痹绻碚f,“你看,今天不是我一個人就叫她們?nèi)珖樑芰藛幔糠判陌?,我早鬼在,就沒事啦。”

“你就這樣下決心了?萬一我才是應得報應的壞人呢?”

“我覺得不像?!?/p>

“那便隨你吧?!?/p>

“你都不感謝我一下?”早鬼站起身說,“真絕情呀?!?/p>

太陽要落了,刺眼的鐵銹斜掛在西邊,還有成片的油菜花。

吉吊覺得自己是遇見了前所未有的東西,她覺察幽微樂趣的神經(jīng),于這方面還是遲鈍的,她有些害怕在蘇醒前失去了。

“好吧,謝謝你?!?/p>

“憂傷和虛無之間,我選擇虛無……”早鬼手里拿著吉吊送給她們的臨別禮物,硬卡紙裁成的明信片,上面有鋼筆畫和四處摘抄來的句子。

“啊,那句是這樣的。”吉吊一步跳在花壇道牙上,雙手別在身后,小心地往前走。

“是怎樣的?”

“在那句子來源的那本小說里,女主人公因為難產(chǎn)去世了,男主人公則被判十年監(jiān)禁,關在大牢里。后來,他得到了一粒白色的藥,這是粒毒藥,能立即結(jié)束他的生的折磨,能讓他在幽冥中與自己所愛的人相會。但他思慮許久后,還是沒有選擇自殺。”

“他是這樣說的——當她不再存在時,我記憶的一半就不在了;而我不存在,所有的記憶就都不存在了。所以,憂傷和虛無之間,我選擇憂傷。你不覺得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嗎?十年監(jiān)禁的牢房里,去忍受,去保護著頭腦里那個已經(jīng)死去之人的回憶。那部電影里想表現(xiàn)的思想當然是年輕而充滿生命力的,逃離人生和世界對抗……”

“那你呢,你會選什么?”

“我也會選擇憂傷。”

吉吊在突出的水泥坎上走獨木橋,早鬼和饕餮推著自行車跟在后面,吱呀吱呀,吱呀吱呀。

“離開這里之后,你打算怎么生活呢?”

“去找我一個老朋友,她們家開店的,我先前問過,還是缺人手的?!?/p>

“誰?”

“你不認識,不需要管?!?/p>

“能放心去嗎?”

“你不相信我的判斷嗎?”

“那好吧那好吧,我是想,你跟我們把情況說得清楚些,以后我們也好有辦法幫你。吉吊,你總是這樣的,覺得事情胸有成竹了,或是稍有些不情愿的地方,就打算永遠瞞進自己心里,我只覺得這樣不太好?!痹绻碚f。

“犯不著你來教我?!?/p>

“呀,說話起來還是,真?zhèn)搜健!?/p>

“山上會有金絲猴嗎?”

“傻瓜,金絲猴那是在秦嶺、神農(nóng)架,這里大南方的?!摈吟颜f。

“唉,那真是可惜,我還挺想去看金絲猴的?!痹绻砼牧伺膬赏葕A著的旅行包,“那這山上有什么景點嗎,道觀、寺廟?”

“你問吉吊?”

“吉吊——”早鬼伸手搭在前座吉吊的肩上。

“沒有?!?/p>

“那住宿和商店呢?”

“沒有,不然你以為為什么我們會帶這么多東西?!?/p>

“那總該有其他珍稀保護動物吧,蝴蝶、鳥、蜻蜓、鱷魚、金絲猴……喂,吉吊?”

“沒有,只是處很平常、很荒無人煙的山啦。”

“為什么要選這種地方呀,吉吊——”

“您會欣喜若狂的預感到住的寬厚胸懷擁抱住您那解放了的靈魂,預感到自己在洗那種軀體融化的暖浴,預感到宇宙中神秘不可知的力量在吞沒渺小的不可知靈魂,而那靈魂曾是短暫人生的人格的唯一真實的部分?!?/p>

“你又在叨咕什么了。”

“小說,我正在看的?!奔跽f,“挺有趣的不是嗎?”

早鬼沒說什么,往那平攤開的書頁上放了粒阿爾卑斯糖。

“饕餮,你剛剛說什么?”吉吊捶了捶早鬼的背,讓她停下,“這是那家伙的家?”

“嗯,”

“你確定?”

“確定?!?/p>

“好?!奔跆潞笞拔疫€記得,我還記得那逼養(yǎng)王八蛋之前在班里和人炫耀過,她們假期里,就是現(xiàn)在,九月五號到九月七號三天,全家要飛去海邊旅游的對吧?對吧,早鬼?”

“啊,我還記得的,說什么住私人別墅,后院泳池,吃海參吃鰻魚……”

“好啊?!奔跖牧伺氖郑呓羌业脑鹤舆?,左右望望。屋檐下安著攝像頭,吉吊退回幾步,擺手示意早鬼她們不要靠近。院子是籬欄圍著的,內(nèi)側(cè)種著月季花和火棘,吉吊兩下就跨過去。

街道十分安靜,吉吊走到門前,抬起腳,用跆拳道里側(cè)踢的姿勢踹了兩下,沒有應的。

草坪角落有根棒球棒,豎著倚在籬欄上,吉吊去把它撿起來,手掌在棒柄上擰了幾圈,磨掉土屑。

她把球棒舉得筆直,看了看攝像頭,接著朝院子一邊的停車棚走去,里面停著一輛奧迪牌小轎車,白色漆面和窗玻璃映出愈發(fā)陰沉的天空。

“操你媽逼叫你敢欺負老娘!”

吉吊喊道,她一棒揮下去,把天空打得粉碎。

躲在叢里乘涼的兩只流浪貓,灰溜溜地竄到馬路對岸去了。

她哈哈大笑起來,拿起球棒繼續(xù)砸,砸碎房屋、砸碎凝聚的烏云、砸碎自己咬牙切齒著的臉。只一陣,她的手臂就沒力氣了。她大口喘著氣,欣賞著這個在她擊打下只由蛛絲勉強維持的世界,然后把球棒舉過頭頂,對準了一旁墻壁上的窗玻璃,攢足了勁扔掉。

破碎和倒塌聲一陣連接一陣,一陣接續(xù)一陣,能聽見盛滿水的花瓶,能聽見鐵皮外殼的鬧鐘,橡膠彈球和鋼筆在鋼琴的黑白鍵跳舞、清潔球和花灑砸在衛(wèi)生間的瓷磚上,聲音像是永不停歇的,被吉吊踏著,朝兩個朋友沖刷過去。

“走吧,走吧,咱們快走,你們別叫人看到了,我沒關系,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
她像春日里靈輕的燕兒。

“逃走吧。”夜里,蜷縮在床上,把那只鹿形的毛絨玩具緊緊抱在懷里,右手里捏著美工刀,她對自己說,“逃走吧?!?/p>

鹿的四條腿被她割下了,流淌出白色的棉絮,吉吊拈起一團,放在手中把玩。她有些后悔,這是早鬼給她過生日時送她的。門外的人還在吼叫,玻璃酒瓶摔在地上,聽聲音碎了一地。

“當我離開此處,記憶的一半便不存在了,當我不存在時,所有記憶都不存在了,我選擇憂傷,憂傷吧……”

窗外是月亮。

“你們在這里等著?!钡搅耸致房?,吉吊忽然興奮起來,一走一蹦的,像只小麻雀,“我又有想法了。”

綠燈了,吉吊就一路小跑進漢堡店里。

車輛還在斑馬線前停著,她就已經(jīng)揣著什么,推開店門跑往大街上。

汽車往前行進了,吉吊消失在轉(zhuǎn)角香樟樹的影子里。一輛滿載水泥管道的大貨車駛過,漢堡店老板出現(xiàn)在街道上,他喘著氣,雙手緊捏成拳。他透過車流的夾縫和早鬼她們對望了望,便罵罵咧咧地走回店里了。

“哎呀真是氣死我了。”早鬼二人進店時,老板還在柜臺上罵罵咧咧,嘴里吐出一連串難聽的詞。

“老板,怎么了?”饕餮做出一副無關的樣子,隨意地問,她仰起頭看了一眼菜單,就說,“我要那個套餐,兩個漢堡謝謝,薯條和可樂都要大份,再給我朋友來那個小份套餐A,都要打包帶走?!?/p>

“剛才有個女孩,也是你們年紀這么大的,點餐,要兩個漢堡,沒付錢就跑了,哎呀,真氣人?!?/p>

“那可真是……只能說什么樣的人都有吧,哈哈哈?!摈吟研Φ?。

“逃走吧?!彼龑ψ约赫f,“完全沒問題,憑我的本事,完全沒問題,我終究能成為恥笑所有人的人……”

“世界,我將是全然去面對世界,那駭人的墻的人了……”她想象自己是莎士比亞戲劇里揮舞著劍面對燈光的騎士,但記憶因為困倦變得蓬松了,她在黑暗中搜刮許久,也沒有找到稱心如意的臺詞來完成睡前的儀式,或多或少增添證征服命運的決心。

“啊,下雨了?!?/p>

透明的爬山虎藤,雨點要像白鴿一樣向后飛去。

“老天都看不下去你這樣搗亂了?!痹绻碚{(diào)侃道。

“明天小區(qū)里就要成立治安組去討伐你娘了?!摈吟颜f。

“我能玩得開心,還能給那婆娘找罪受,哎呀,世上可再沒比這更好的事啦!”吉吊說著,吸了口自己十分鐘前偷來的奶茶。

她們乘著商場的扶手電梯緩緩而下,掀開大門口的橡膠簾幕,外面是一片黑色的喧嘩。

“在這里等嗎,還是先過去?”

“太遠了,公交司機要是過來,恐怕看不到吧。吉吊,過來?!痹绻砝_自己的皮夾克,像是蝴蝶翅膀一樣扇了扇,“我罩著你過去?!?/p>

“不用?!?/p>

吉吊話還沒有說完,早鬼有些高大的身軀已貼近過來。十七歲的她,胸脯已經(jīng)發(fā)育得很豐滿了,吉吊的肩觸見那柔軟的,胳膊碰見纖細的腰,反射式地縮了縮身。

走下路坎,斑馬線上得一路跑過去,早鬼為了護著她,身體壓得很低。吉吊又借著機會,只是微微彎下腰,讓她和早鬼的身體貼得更緊了些。

大概是因為先前騎車買了力氣,早鬼身邊縈繞著溫熱的汗味,吉吊也喘著氣,她也喘著氣,還有薄荷葉的香,這些氣味混雜著,讓吉吊聯(lián)想到烈日下曬過的枕頭。

斑馬線是一道一道的、一道一道的,晚間火車掠過點著燈的路,吉吊想,也是這樣的難忘吧。

雨點砸在皮夾克上的響聲,走進公交車站恍地止住,讓吉吊有些失落。

早鬼把皮夾克脫下,使勁甩了甩水,她上身穿著一件背心,露出些許豐滿的臂膀,每一下,白皙的乳膠似的肉也隨著顫抖。水從她發(fā)梢滴落下去,凝在手臂的汗須上,大約是甜的。

他們只好在這里等雨,天色灰蒙,車站的棚頂是藍色的。九月初,蟋蟀還潛伏在草里鳴叫。

“頭發(fā)都打濕了,別亂動,你個家伙?!奔跄贸鍪纸伆∧切竦陌l(fā),再小心地揪下去。

“謝謝啦。”早鬼看了看手機,“是七點四十三的對吧,還有兩個小時,來得及。”

“趕不上就可笑了。”

“你這樣怕?那我現(xiàn)在就騎車送你?!?/p>

“那算了?!?/p>

手絹上沾了早鬼的幾根發(fā),吉吊靜靜看了幾秒,將它們包好收進口袋里。

“唉呀,習慣就好,一個人也挺好。”饕餮一路淋著雨過來的,雨水順著頭發(fā)嘩啦啦地滴下,在一旁撇了撇嘴,早鬼和吉吊就去和她開玩笑,笑著撓了撓她肚子。

“我們的娘娘啊,別動了胎氣,可別動了胎氣?!?/p>

“唔,好大的風。”早鬼連忙壓實自己的遮陽帽,把它摘下拿在手里,“不過,那家伙沒辦法出來,挺可惜的??此χ亲有ξ臉幼?,真羨慕呢?!?/p>

“你這家伙變化也挺大的?!?/p>

“哪里變化大?”

“終于有女人的味兒了。”

“以前就看不出一點嗎?真是傷人呀?!?/p>

早鬼穿著棕色帶斑點的長裙子,上身是淡藍色的絲制面料短袖,還是帶蕾邊的,嘴唇涂得粉嫩,再加上高挺豐滿的身材,戴上遮陽帽和墨鏡,難叫人想象是八年前那個塑膠場上揮汗如雨,做事只靠一股莽勁的家伙。她發(fā)上的香氣依舊是薄荷葉的。

“我還記得你高二有次出去,穿著裙子騎自行車,沒個女相的,直接把車座子罩進去,結(jié)果裙擺被車輪啃得稀碎……”

“行啦,別說了,丟死人了那時候。”早鬼拿額頭往吉吊發(fā)上輕輕碰了一下,吉吊用更大的力氣撞回去。

蟬都被前陣的寒流打落了,寥寥的幾只,在樹上叫著。她們沿著河堤,都不知道要向哪里去。

“去看電影吧。”早鬼忽然喊道。

“莫名其妙的,怎么忽然又要看電影了?!?/p>

“不知道,總覺得和你一塊兒就該干這件事,不然像是缺了什么……這就叫習慣吧,習慣?!痹绻碚f罷,就獨自跑去街邊的奶茶店了。

雨止了,草間的蟋蟀在叫。

火車站很小,看上去像是路旁一家平常的酒店。通往入口,通往花崗巖臺階的泥路上有一大片污水。一塊木板直搭到水潭中央,路邊草莖下是混亂的腳印。

吉吊踏上木板,直走過去,走進泥水里。泥水是溫熱的,摻有讓人瘙癢的細小顆粒,但漾出來的聲模糊而溫柔。

“你們不上來嗎?”吉吊站在臺階上回望她們。

公交車上,早鬼睡著了,靠在吉吊肩上。吉吊扭頭只看著車窗,看著車窗中靠在自己肩上的早鬼,看著她的臉。

“早鬼,早鬼?”

吉吊把自己的聲音隱埋在引擎的轟鳴聲里,看著天際玫瑰色的一點云霧,念喃著:“我的心,忘記,忘記了夕陽。而沙灘上面,沉落的夕陽,奇異的夢一般;幽靈,映著紅光,不斷地閃現(xiàn),閃現(xiàn),好像,那憂郁的、沉落的夕陽,好像……”

時間大約不能改變什么,吉吊想,時間只能讓掩蓋真相的黃沙逐漸褪去,讓人們孜孜尋求的、用以推算自己未來的跡象更加明顯。

火車站是終點,吉吊也可以不帶顧忌,舒適地睡閉上雙眼。

三人呆呆地站在進站口的屋檐下,吉吊打了個噴嚏。

“H8000,七點四十三,半個小時以后發(fā)車,我得走了?!?/p>

她忽然張開雙臂,抱了抱饕餮,抱了抱早鬼。

兩個小孩尖叫著從吉吊身邊跑過去,頭發(fā)一金一黑的,恍惚讓吉吊看見她和早鬼一起度過的、不存在的童年時光,黑發(fā)的拿著長長一桿捕蟲網(wǎng)在前面跑,金發(fā)的拿著一把青色的水槍跟在后面,一邊喊著,不要丟了,不要丟了。藍色的蝴蝶才在吉吊眼角閃爍出形,它落在路旁,白色的紗網(wǎng)也罩下去。別讓它逃走了,別讓它再溜走了,女孩說。

“桑椹黑莓,適合你這種黑心的小姑娘喝,喏?!痹绻磉f給她一杯飲料。

吉吊把吸管一直插到底,吸起幾顆桑椹,嘗起來沒什么味,約是因為飲料水襯著。

標簽上寫著十三塊錢,一會兒看電影可以當做借口幫早鬼把票錢付了,或者等到吃飯結(jié)賬,這次她們難得的相見里,總不能再欠早鬼人情……吉吊還在想這樣事情的時候,早鬼忽然湊進來說:

“吉吊,還有件事情要告訴你,別被嚇到啦。”

“你說。”

“我也打算結(jié)婚了,暫時定在下個月初?!?/p>

“你媽的,真的?你媽的……啊,對不起?!?/p>

“真的呀?!痹绻碚f,“確定了日期就給你發(fā)請?zhí)??!?/p>

“是和誰,那個太子大人嗎?”

有那么一瞬,吉吊覺得自己是落在個完全陌生的世界里,或許是幾千萬光年外和地球別無二致的外星球上,自己所熟知的靈魂早已被宇宙神秘不可知的漩渦吞沒了,而那靈魂是自己人生短暫一段唯一真實的部分……她忽然很懷戀自己在小鎮(zhèn)上度過的那幾年,但那里也是隱沒在沉舟與深山棋局里不可往復的時空。這般懷戀,只是徒然增添哀傷罷了。蝴蝶在草坪的陰影上被捉住,它用力撲騰著翅膀,白紗緩緩地落下,一層又一層……

吉吊把頭低下,又將頭抬起。

“有空常聯(lián)系呀?!?/p>

那么一瞬,候車室里雜亂瑣碎的光涌入吉吊的眼,廣告牌、頂燈、候車告示和閘機指示燈……色點如同浪潮,如同聲浪交織重疊,她覺得自己從中看見了不存于世的景象,她看見藍色床鋪上的啜泣,看見荒廢學校里鐵柵欄上自在搖曳的牽牛花,看見坐在酒紅色沙發(fā)上織棉毛衣、沖她們笑的饕餮,看見河堤上那蕩漾如咖啡的裙擺……星星和月亮貼在一起,云彩四散飄開,從某個地方,從她指尖飛離的蝴蝶,

仿佛是未來的些許時光,調(diào)皮地從坐標線上脫離了,飛來這或是決定她今后命運的一晚,予她眼眸一個吻。

她禁不住踮起腳尖,就像小時候扒在陽臺、扒在欄桿上的,想努力看得更遠一點。

“愣著做什么呢?”早鬼用食指彈了彈吉吊的束成祥云結(jié)頭飾,發(fā)間垂下的紅繩。

“小孩嗎,這么喜歡玩這東西?”吉吊用手背撇開早鬼的手,把發(fā)繩解下,“喏,送給你好了。”

“真是難得送我禮物呢。”早鬼把她攤在手里看看,又想試著系在自己發(fā)上。

“真笨,瞧,應該這樣?!奔踝哌^去幫她,早鬼微微蹲下來,鼻息撲在吉吊胸口。

“怎么樣,好看嗎?”

“跟你不大配的。”吉吊望著她,望著她,慢慢后退去。

“那我走了。”

“再見,再見啊。”

早鬼笑著揮手,看著吉吊的背影通過閘機,消沒在人流中,形形色色、來來往往、五彩斑斕的人流,濃稠的顏料被水浸化作一灘,把一切都淹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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