筆記本一開始就展現(xiàn)出它的主人無可比擬的優(yōu)勢：狄塔科寫得一手漂亮的花體字，這與他受到的貴族教育分不開關(guān)系。字母與字母之間的連接、拉長都恰到好處，光是賞心悅目這一點，也足夠?qū)ｉT教授文字的老師向他拜服了。

比起探案筆記，這倒更像是私人日記，筆記本里每隔幾頁就夾著一張信紙，我隨手打開其中的一張，其上內(nèi)容是狄塔科個人小傳。第五頁和第六頁之間的信紙上寫道：“今天又起霧了，莊園外極冷，好在莊園主心善，叫我們一行人圍坐在火爐旁。閑來無事，我們便談?wù)撈鸢讣募毠?jié)，其他偵探雖然出身卑微，但他們的觀察能力卻不輸于我?！?/strong>

再比如第11頁和第12頁之間的信紙上是這么記錄的：“幾十人失蹤了，警局匆匆結(jié)案……他們一手造就的懸案，卻叫我們這些偵探背負罵名，真是無恥！”

(資料圖)

由于狄塔科先行睡下，屋里沒有點燈，我只好輕輕捏起筆記本的一角，走回銅鏡臺前，借著銅面鏡反射出的微弱泛黃的光線，仔細研讀筆記本的后半部分。在昏黃的光線與優(yōu)美的花體字的襯托下，我像是在翻閱古老的密案，舊書特有的蒼木味呼之欲出。

一順看下來，狄塔科把案件的詳情都寫在書頁上，而信紙只是用來記錄個人感想，諸如“霧凇”、“星夜”等字樣多次出現(xiàn)，倒是符合古書文采斐然的特點——他的貴族教養(yǎng)恐怕不會允許他寫出平凡的文字來的。

略過一些無意義的啰嗦話，我終于在最后幾頁找到有關(guān)奧德海默家族的信息。

“起源于明月西國，與皇室關(guān)系微妙。法歷1302年，移居伊蘭德諾，自此成立將軍府，似乎是為了約束國王萬代的行為。

家族成員多為黑龍族，其中，家主希爾斯以不茍言笑、心狠手辣的性格聞名遐邇，并于法歷1292年與貓族族長之子嵐息喜結(jié)連理，一說是出于政治需要而聯(lián)姻。”

沒有更多信息了，長小姐、奧古斯等人都未曾得到記錄，但滿是案件細節(jié)的筆記又使我無法懷疑狄塔科的能力，剩下的解釋只能是奧德海默家族隱藏極深，公開的信息僅限于需要代表家族露面的主要人物。

正當我想仔細閱讀前面的懸案時，狄塔科打起哈欠，似乎有蘇醒的跡象，我連忙將書頁翻至最后，我看見了……我。

一張與其他信紙的材質(zhì)截然不同的羊皮紙上，有一位生得標志的龍族青年沖著我傻笑，亂糟糟的頭發(fā)和斷了半邊的龍角——這正是我。幸好羊皮紙沒法兒上色，不然狄塔科準要用咖啡色顏料把我涂地里外不是人。

“可我的罪名是什么？”

三十多年來，我從未干過一件混事——我保證，無論是在學(xué)校為了保護弱小而向狄塔克揮拳，還是在報社里向編輯低頭而寫出一些違心的故事，說真的，這其中沒有哪一項能夠定我的罪。

“好啊，我正覺得睡著難受，原來是你把我的寶貝筆記拿走了！想知道自己的罪名？看看你爪里的東西吧，那可是偵探的命根子！要是我的寶貝筆記有一丁點缺損，我就把你送上法庭！”

狄塔科不知何時從地鋪上坐起，他咬緊牙關(guān)，看向我的眼神里帶著無計可消的憤怒，像是要把我撕碎。

“冷靜一點，我什么也沒干，我只是……！”

他起身一把拽過筆記本，仔細檢查，大約過了十分鐘，他才如釋重負地抱住自己的“寶貝”，像是他們之間經(jīng)歷了深刻的生離死別。

“哼，手腳還算干凈……來，讓我們好好瞧瞧最后一頁記錄了哪位大人物的英勇事跡？原來是我們的大故事家愛普斯德！有人指控你在巴曼菲咖啡館犯下猥褻之罪，想不到，一向只為正義出拳的愛普斯德，如今卻將魔爪伸向無辜的小狼！”

狄塔科手捧“神圣法典”，如同莊嚴的大法官布魯維特在法庭上宣告足以壓垮犯人的刑罰那樣，一件件地數(shù)落我的罪行：我的拳頭多次打擊貴族的臉頰，因此它犯了謀殺罪；我的言語多次蔑視貴族的尊嚴，因此它犯了侮辱罪；我的眼睛多次對上貴族的視線，因此它犯了謀逆罪。

“在發(fā)表長篇大論前，先把功課做足吧？”我立刻反駁，“對方是犬族而不是狼族，并且我們之間的事情已經(jīng)解決了，而你也沒有像大法官一樣宣判他人罪行的資格?！?/p>

“還沉浸在自己的大夢里嗎？大法官定下的法律條文規(guī)定，就算得到受害者的原諒，法律也不會輕饒你！”

奧古斯聽見屋內(nèi)爭吵，為了平定事端，他敲響屋門：“二位先生，明天是休沐日，還希望二位早些休息，以免遲到。”

“看來再生氣也得忍著呢，明天見，偵探先生?！?/p>

我一步跨過狄塔科的地鋪，躍向自己的大床，臨睡前我悄悄向身后偷瞄，狄塔科把筆記本緊緊抱在懷里，用幽怨的眼神看著我。

確定狄塔科只是怒火攻心后，我放心地沉入夢鄉(xiāng)。然而，我睡得并不安穩(wěn)，總有人在喊耳邊我的名字。我想搞清楚是哪里發(fā)出的怪聲，起身探查，卻發(fā)現(xiàn)家主希爾斯就站在我的床邊，他眼神里充滿了溫柔，牽起“我”的爪子，對我說：“請放心，你的族人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出來的，你就在這里好好休息吧?！?/p>

“什么？”我問。

“我知道，你也為你的族人憂心，但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前，徒勞的擔心只會損傷身體……我給你的那條絲巾還在嗎？”

“在……”聽起來像是嵐息的聲音回應(yīng)道，我的爪子不自覺地伸向衣兜，從里面掏出一條柔軟的紅絲巾，遞給眼前的黑龍。

“有這個，就不擔心了，幸好你沒有聽信他們的胡言，把這條紅絲巾扔下海溝，不然我們就再也無法相見了?！?/p>

“可以說明白一點嗎？”我拼命喚醒自己的意識，用自己的聲音問話。黑龍突然睜大雙眼，向我撲來，我眼前一黑，再睜開眼，耳邊已經(jīng)沒了吵鬧聲，取而代之的是許久沒有聽過的笛聲，與往日虛無縹緲的狀態(tài)不同，這一次，笛聲化作有形的線譜，相互交織著組成一只白色龍形。

我曾多次在笛聲停歇時瞥見它的一瞬身影，如今總算是見到了它真實的模樣：它與任何族類都對不上號，一定要為它安一個身份的話，它和長小姐一樣，類似蛟龍族。它沒有五官，準確來說，它像是一幅未完成的畫作，只勾勒出輪廓，而沒有涂顏料，也沒有任何的細節(jié)勾畫。

我們二“人”僵持了一會兒，它率先開口：“我的時間就要到了，為了節(jié)省能量維持形體，我只好用笛聲指引你。往后道路異常危險，如果沒有做好準備，可以隨時退出，平靜地過完這一生。但如果你決心踏上這條道路，在某一個清晨，你會在床頭發(fā)現(xiàn)一只長笛，它將代替我成為你的指引?！?/p>

“冒昧問一句，你是……？”

“我是釀下大錯之人。如果你見了他，請代我向他轉(zhuǎn)告，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種下的苦果，請不要責難世人！奧布澤維爾……！”

無名龍形用不甘的語氣喊出威爾的名字，隨后化作細微的光點，消散于空中。耳邊的吵鬧聲愈發(fā)大了，眼前的場景也換了模樣，原先黑龍的位置被狄塔科霸占，后者則將一堆衣物砸向我。

“什么威爾奧布澤維爾的，不想睡覺就早點起來！大半夜的瞎折騰什么？！”

他掏出懷表扔向我，差點砸中我的鼻梁，他繼續(xù)怒吼：“睜大眼睛看仔細了，現(xiàn)在是凌晨3點！我本該享受至少兩個小時的睡眠時間，你拿什么補償我？”

夢里得到的信息雖然沒有根據(jù)，但只要一口咬定與笛聲有關(guān)，狄塔科一定會感興趣的。我揉了揉被懷表砸出凹陷的胸口，佯裝漫不經(jīng)心地透露出半截信息：“希爾斯曾經(jīng)給過嵐息一條紅絲巾，這條絲巾非常重要。這是笛聲告訴我的。”

“你……你認真的？”

狄塔科果然上鉤了，他收起氣得歪七扭八的狼臉，換了一副諂媚樣，試圖接近我，想打聽更多細節(jié)，我將他按回地鋪，“好好睡覺吧，偵探先生，只剩下1小時40分鐘的睡眠時間了，可不要浪費?！?/p>

做完這一切，我滿意地躺下，狄塔科咬牙切齒的聲音愈發(fā)清晰，他越是狂躁，我的心里越是快活。

我并沒有睡意，也沒有心思再睡下去，我只是想看狄塔科氣急敗壞的樣子；再者，奧布澤維爾是威爾的本名，如果這件事真的與威爾有關(guān)……無論真相如何，我都會為威爾抵擋一切災(zāi)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