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粽子，有美酒，有仲夏的白晝，有短暫的閑暇，忍不住想要擺脫一切煩憂與執(zhí)念，‘今朝有酒今朝醉’的我們，還會在端午憶起兩千多年前的‘人間清醒’屈原嗎？

封 | 《屈原漁父圖》

圖 | 楊雨《屈原傳》插圖

【資料圖】

文 | 節(jié)選自楊雨《屈原傳》

每逢端午佳節(jié)，我們知道吃粽子、賽龍舟、掛艾葉；

我們還知道好將沉醉酬佳節(jié)，十分酒，一分歌；知道端午臨中夏，時清日復(fù)長；

如今，端午還意味著一個宜出游踏青的小長假。

有粽子，有美酒，有仲夏的白晝，有短暫的閑暇，忍不住想要擺脫一切煩憂與執(zhí)念，“今朝有酒今朝醉”的我們，還會在端午憶起兩千多年前的“人間清醒”屈原嗎？

事實(shí)上，端午起于先秦，源于農(nóng)業(yè)民族對時令的認(rèn)識，并非源自屈原，但端午節(jié)的諸多習(xí)俗，相傳與紀(jì)念屈原有關(guān)。

屈原在五月初五這天投汨羅江自盡殉國，相傳屈原死后，哀痛異常的楚國百姓紛紛涌到汨羅江邊。漁夫們在江上打撈他的真身，但并沒有成功。有位漁夫拿出為屈原準(zhǔn)備的食物丟進(jìn)江里，說是讓魚龍蝦蟹吃飽了，就不會去咬屈大夫的身體了。后來為怕飯團(tuán)為蛟龍所食，人們想出用楝樹葉包飯，外纏彩絲，發(fā)展成棕子。以后，每年的五月初五，就有了龍舟競渡、吃粽子的風(fēng)俗，以此來紀(jì)念“眾人皆醉我獨(dú)醒”的愛國詩人屈原。

梁啟超用“極高寒的理想”與“極熱烈的情感”來概括屈原。《百家講壇》《中國詩詞大會》特邀專家楊雨教授在她的 《屈原傳》中寫道：

屈原的一生，從生到死，雖然命運(yùn)多舛，惟有這個“清”字是寫得正大光明的。

“滄浪之水清兮，可以濯吾纓；滄浪之水濁兮，可以濯吾足”。屈原不愿意“以皓皓之白”而“蒙世俗之塵?！薄?jiān)守一份心靈的純凈與清澈，該是一件多么重要而又多么不易的事情。

我們當(dāng)然不必苛責(zé)自己不夠“人間清醒”，沒有如屈原般的清醒、清傲與清剛，但我們明白心底里需堅(jiān)守的那份“清”—— 屈原生前是寂寞的，但中國文化中的屈原其實(shí)從來都不孤獨(dú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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狐死首丘——白起破郢，屈原自沉

（節(jié)選自《屈原傳》）

楊雨

大約在公元前277年的某一天，在湖南長沙一帶的湘江河畔，一位身材瘦長、面容蒼老、臉色灰暗、披頭散發(fā)的男子在岸邊長時間徘徊著，沉思著，看樣子十分落魄潦倒。他有時一邊走一邊高聲在吟誦著什么，有時又停下腳步，朝西北的方向久久地凝望著，花白的長發(fā)被夏天傍晚的風(fēng)吹得凌亂不堪，他好像也渾然不覺。眼看著太陽就要西沉，湘江上彌漫起薄霧，他似乎還沒有離開的打算。

不遠(yuǎn)處有一位打魚的老翁，他注意這位男子幾乎整整一天了。漁父收起漁網(wǎng)準(zhǔn)備返回，他特意繞到男子身邊，上下打量了他好久，忽然眼睛一亮，臉色頓時變得恭敬起來，他對著男子深深一拜，拱手問道：“敢問這位先生可是三閭大夫？您怎么會來到這兒呢？”

男子的沉思被打斷，也拱手回禮道：“在下正是屈平。舉世皆濁我獨(dú)清，眾人皆醉我獨(dú)醒。沒有地方可以容得下我，所以我就被流放漂泊到了這里?！?/p>

漁父說：“圣人可不應(yīng)該像您這樣迂腐固執(zhí)??！圣人應(yīng)該能夠隨著世俗的風(fēng)氣轉(zhuǎn)變而改變看法，伸縮自如。既然全世界的人都渾濁，那您為什么不能混在里面也一起和稀泥、同流合污呢？既然別人都昏昏沉沉大醉不醒，那您為什么不混在其中連酒帶渣也一起喝他個酩酊大醉呢？先生您為什么非要把事情看得那么透徹深刻，為什么非要讓自己的言行舉止那么高潔，那么與眾不同，以至于為世人不容而被放逐呢？”

屈平長嘆一聲，回答道：“我聽說，剛洗過頭的人一定要先撣去帽子上的灰塵，再將帽子戴在頭上；剛洗過澡的人，一定會先把衣服上的灰塵抖掉，再穿上干凈的衣服。我怎么能讓自己干干凈凈的身體裹在污濁不堪的衣服里面呢？我做不到??！我寧可投身湘江，去喂河里的魚，也決不能讓自己潔凈的身體沾染上世俗的塵埃污垢！”

漁父聽了，微微一笑，也不再答話，他知道已經(jīng)不可能再說服屈平。于是，漁父拱手告別屈平，他一邊搖著船槳叩著船舷，一邊高聲唱起了楚地流行的歌謠：“滄浪之水清兮，可以濯吾纓；滄浪之水濁兮，可以濯吾足?！?/p>

歌聲清晰地飄到屈平的耳朵里，他注視著漁父逐漸遠(yuǎn)去的小船，再一次陷入了長時間的沉思：為什么他就不能像漁父勸他的那樣生活呢？無論水是清澈還是渾濁，他都應(yīng)該隨波逐流嗎？好心的漁父看出了自己的痛苦，他是希望自己不要再執(zhí)著于改變世道的渾濁，而是首先要保全自身。就算不能和那些人一起同流合污，也可以選擇退隱山林，過一種逍遙自在的生活?。?/p>

當(dāng)屈平自認(rèn)為已經(jīng)瀕臨絕境、不知該何去何從的時候，漁父的勸告仿佛是為他指出了另外一條出路。他能做得到嗎？

......

意料之中的結(jié)局終于成了無可挽回的現(xiàn)實(shí)！屈原淚如雨下，他發(fā)出了撕心裂肺的痛哭，也寫下了著名的詩篇《哀郢》：“皇天之不純命兮，何百姓之震愆。民離散而相失兮，方仲春而東遷?！?/p>

皇天，意為“偉大的老天爺”?；剩恰按蟆薄懊馈钡囊馑?，這里是表達(dá)屈原對天的一種尊敬。純，專一、始終如一之意。震，震動，震驚。愆，即罪過。因此“皇天之不純命兮，何百姓之震愆”的大意是：“至高無上的老天爺啊，你為什么對楚國這么殘忍，為什么要讓我們的老百姓遭受如此滅頂之災(zāi)而流離失所呢？”

《哀郢》，顧名思義就是哀傷郢都的陷落。其實(shí)，讓屈原陷入極度傷心和絕望的，還不僅僅只是國都陷落，君王和百姓的流亡。對他而言，可能更痛苦的是，作為真正的楚國人，自信是楚國最堅(jiān)貞最勇敢的守護(hù)者，眼看著“愛人”遭受慘無人道的蹂躪，自己卻無能為力。他沒有辦法原諒自己，他更不能在“愛人”遭遇滅頂之災(zāi)后，自己卻還逍遙地茍活于世，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沒發(fā)生過。

在這一刻，屈原下定了決心。

此時的屈原，從湘江流域又漂泊到了長沙東北即今岳陽地區(qū)的汨羅一帶。

漫長的流亡過后，屈原對自己的國家、對自己的人生進(jìn)行了痛苦的反思。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清醒地看到：楚國的未來和自己凄涼的晚年一般，也將在歷史的潮水中漸漸被湮沒。盡管從表面看來，頃襄王已經(jīng)逃離，郢都的陷落并不意味著楚國的滅亡，楚國也許還有卷土重來的機(jī)會。但是在洞察世事的屈原看來，頃襄王以及他身邊圍繞著的那群臣子，他們渾渾噩噩地過了大半輩子，遭遇大難后的楚國，也不可能再指望這樣一幫糊涂蟲來復(fù)興了。

而屈原自己，也不得不相信，自己這一生再也沒有可能返回他朝思暮想的郢都。他愿意盡自己的一切努力，為楚國的復(fù)興盡忠盡智。但是正像他對漁父所說的那樣：“舉世皆濁我獨(dú)清，眾人皆醉我獨(dú)醒?！比澜绲娜宋蹪岵豢埃恢罏榱俗约旱囊稽c(diǎn)私利而茍且鉆營，只有他一個人保持著內(nèi)心的清潔；全世界的人都昏昏沉沉，完全不顧國家的安危，只有他一個人保持著頭腦的清醒。這樣一個充斥著污穢的楚國，怎么可能容得下他這樣高潔的人呢！

正因?yàn)槿绱耍嗄暌郧?，他才被那幫小人視為眼中釘，不斷地編造罪名陷害他，最終促使頃襄王將他流放，逐出郢都。那時，他的心情仍然清晰得好像就發(fā)生在昨天，“心嬋媛而傷懷兮，眇不知其所跖”。（《哀郢》）

“心嬋媛而傷懷”，他的心情沉痛悲傷，他懷著對郢都的無比留戀，一步一回頭地走出城門?！绊鸩恢渌拧?，他面前的路那么遙遠(yuǎn)迷茫，讓他一眼看不到盡頭，他不知道從此將要何去何從。

前途雖然渺茫，屈原的心卻從來沒有迷茫過。此后很多年，他一直在江南漂泊，但他的目光從沒有一刻離開過郢都。他的足跡往東，他的視線卻總是往西，聚焦在他夢縈魂?duì)康膰?。他不止一次地在詩中流露他的悲哀：“哀故都之日遠(yuǎn)”“哀見君而不再得”。（《哀郢》）盡管內(nèi)心的悲哀如此深厚，但他始終沒有放棄過希望——也許在他的有生之日，他還有可能再西行返回故都郢，見到楚王。正是這唯一的一線希望，支撐著他漫長而艱苦的流浪生涯。

但公元前278年，白起破郢，楚王棄城逃亡，屈原的最后一線希望也隨之破滅。

“曼余目以流觀兮，冀一反之何時。鳥飛反故鄉(xiāng)兮，狐死必首丘?！保ā栋й罚┰阢枇_江畔，屈原放眼四望，想將楚國的這片江山牢牢地刻印在自己心里，最后，他的目光定格往西北——那是郢都所在的地方?！凹揭环粗螘r”，他曾經(jīng)那么期待著可以一返故都，但現(xiàn)在，他的身體已經(jīng)不可能再回去了，他只有讓自己的靈魂飛回那個他牽掛了一生的地方。正像他所詠嘆的那樣：“鳥飛反故鄉(xiāng)兮，狐死必首丘。”鳥兒無論飛到哪里，最終還是要返回故鄉(xiāng)的；狐不管死在什么地方，頭必定是朝向著它洞穴所在的那個土丘的。

屈原長嘆一聲，朝向郢都所在的西北方長跪不起。

此時，漁父的話又在屈原的耳邊響起：“既然全世界的人都渾濁，那你為什么不干脆也在里面和稀泥、同流合污呢？既然別人都昏昏沉沉大醉不醒，那你為什么不混在其中連酒帶渣也一起喝他個酩酊大醉呢？你為什么非要把事情看得那么透徹深刻，為什么非要讓自己的言行舉止那么高潔，那么與眾不同呢？”

不，他做不到像漁父說的那樣逍遙自在的生活，他沒有辦法放棄自己堅(jiān)持了一生的干凈和美好，他做不到與渾濁的世事隨波逐流。他沒有辦法改變楚國的現(xiàn)狀，但他也不能因此改變自己的信仰。

頃襄王二十二年，也就是公元前277年五月五日，汨羅江水終于淹沒了屈原。這一年，屈原六十六歲。

“狐死必首丘”，屈原長眠的一剎那，他的頭該是朝著郢都的方向的吧。

汨羅江水仿佛還像從前一樣平靜，但中國歷史上第一位稱得上“偉大”的詩人，正是從這一刻開始涅槃、重生，而中國的歷史從這一刻起注定要掀起波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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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屈原傳》 | 楊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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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內(nèi)容簡介

《屈原傳》是知名教授楊雨的代表作。全書對屈原的傳奇人生做了全景式描繪，并從浪漫文學(xué)始祖、愛國思想先驅(qū)、香草美人情意、正道直行精神四個維度，對屈原的精神內(nèi)核和人格魅力進(jìn)行了深度解讀。行文既有學(xué)者的嚴(yán)謹(jǐn)，又不乏詩人的浪漫，深入淺出、娓娓道來，把屈原的驚世才華、多舛命運(yùn)和他“雖九死其猶未悔”的執(zhí)著愛國精神完全展現(xiàn)在讀者面前。

| 作者簡介

楊雨，1974年生，湖南長沙人。華東師范大學(xué)文學(xué)博士，現(xiàn)為中南大學(xué)文學(xué)與新聞傳播學(xué)院教授，入選教育部“新世紀(jì)優(yōu)秀人才支持計(jì)劃”、湖南省首批“新世紀(jì)121人才工程”等。她不懈游走于中西、文哲之間，通曉法語、英語等多國語言，尤其醉心于傳統(tǒng)詩詞，著有《屈原傳》《李清照傳》《陸游傳》《納蘭性德傳》《楊雨講詩詞故事》《楊雨說詞》等二十余部作品。她也致力于傳播、弘揚(yáng)中國傳統(tǒng)文化，曾多次主講中央電視臺《百家講壇》欄目，擔(dān)任《中國詩詞大會》《中華好詩詞》《中國成語大會》《見字如面》等節(jié)目點(diǎn)評專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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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文編輯 胡冰倩

責(zé)任編輯 吳蒙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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